□汪毅
　　张大千是全能画家，山水、人物、花鸟无所不及、无所不精。他一生遍游名山大川，所作丹青囊括了海内外的江、河、湖、溪。然而他笔下的“蜀江水碧蜀山青”，则是其一生描述和审美的重要对象。就“蜀江水碧”而言，至少包括长江、岷江、沱江、嘉陵江、青衣江、味江，涉及多条水系及其支流；就“蜀山青”而言，至少包括青城山、峨眉山、蜀山（西秦第一关、七盘关、飞仙阁、剑阁等名胜）、二郎山、巫山。
　　分享张大千笔下的旖旎山水——“蜀江水碧蜀山青”，分析其构成的文学样式，犹如读他“写”的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具有创作的特殊意义。

壹 张大千的“长篇小说”
品读对象：《长江万里图》
　　张大千的《长江万里图》堪称一部江河史诗，是他的鸿篇叙事之作，1968年完成于巴西。其技法表现为水墨设色，泼写兼施，具有恰如其分的表现形态。尺幅为长卷，54.6 厘米×1979.5 厘米。如此鸿篇巨制与纷繁表现，张大千竟能够穷十日之力而成。
　　如果说，古代画圣吴道子因“臣无粉本，并记于心”的“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一日而毕传为画史佳话，那么，张大千的十日画长江万里山水就更胜一筹。此巨构既独立成章，又彼此相连，串连起长江奇景和他的心象山水，是张大千挑战古人所画长江山水而创造的奇迹，堪称他撰写的一部传世“长篇小说”，荣登中国美术史上15 幅山水画名迹的排行榜，与《韩熙载夜宴图》《清明上河图》等名作比肩。
　　张大千的《长江万里图》取意宋代文学家苏东坡《游金山寺》中的诗句“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其中，相当部分画的内容属于蜀山蜀水范畴。该画是张大千怀乡恋曲的最强音，是中国古今画家展示万里长江风采画卷中的一幅佳构，是张大千临风高吟的“赤壁怀古 ”和 高 亢 的“ 长 江 之歌”。故我们感激张大千，是他留给了后世一条艺术美（水墨彩交融）的长江，一条孕育了巴蜀文化、楚文化和吴越文化的长江。
　　《长江万里图》起笔于“我家”都江堰索桥，终于长江口崇明岛。其间，万里长江的种种风情：远山、近水、屋舍、点点舟帆、袅袅烟岚、茫茫雾霭……无不跃然画面。画卷透过惊鬼泣神的布局所呈现的春蚕吐丝般的动势与时空结合的展示，以及张大千综合数十年实践的绘画理念与风格技法（包括泼墨泼彩、笔墨皴法、晕湿点染、重垒干加等），写意工笔并举，豪放工细同存，使画面水汽湿润、青绿浓艳、华丽深邃、气韵生动，艺术地表现了长江山水的精神风貌，让观者感慨其奔放的激情、驰骋的畅意、连绵的情愫在长江中流淌。
　　《长江万里图》是厚积薄发的结果。1916 年与1948 年，张大千曾顺流和逆 流 游 长 江（重 庆 至 上海），故他心有长江、情系长江。那“两岸猿声啼不住”的青山、碧绿的江水、连绵的群峰、丰茂的森林、流动的云雾、犬牙交错的险滩等万千景象，无不使他充满创作热情，并成为他的扛鼎之作。
　　《长江万里图》的题诗，借用的是苏东坡诗句“我家江水初发源”，可见张大千的“东坡意识”在创作中主导，亦可见他们为异代知己。在现实中，张大千萍踪万里，十分渴望漂泊海外的生命之舟能摇进长江，摇进他朝思暮想的“江水初发源”的“我家”。“我家”既是张大千的情结，亦是他深深的眷恋，更是《长江万里图》创作的动机与画眼，展示了他雄浑开阔的艺术张力，体现了他艺术创造的高值，圆满了他对故乡深深的眷恋和情感升华。

贰 张大千的“中篇小说”
品读对象：《蜀江图（上下卷）》《长江山水（8帧）》
　　《蜀楚胜迹（12 开册页）》
　　张大千的这一组作品表现具有多元性，或水墨设色，或水墨交融，几乎作于同一时间，即1962年。其构图、设色泼彩，各出其技法，海阔天空，变幻莫测，风采纷呈，称得上《长江万里图》的“实验性”表现，具有探索意义和实践理想。
　　其中的《蜀江图（上下卷）》，画面呈淡墨润湿状态，再以花青、赭石设色，以大写意之法，水墨设色意气为重，绘出四川名峡、山川和人文，堪称《长江万里图》川江段的“小样”。而《长江山水（八帧）》册页，每开 12 厘米×38厘米，则以长江沿岸景点为对象，工整泼写兼顾，以设色为重，堪称《长江万里图》的又一“小样”。《蜀楚胜迹（12 开）》册页，为泼墨写意，描绘了长江在四川、湖北段的名迹，依次为“导江索桥”“平羌峡”“峨眉三顶”“珠江夜月”“圣水晓钟”“浮图二江”“石宝寨”“瞿塘滟滪”“巫峡云帆”“夷陵三游洞”“坡仙赤壁”“坡翁后赤壁”。在艺术风貌呈现上，《蜀楚胜迹》为水墨画，堪称《长江万里图》从形到神的铺展、延伸、集中、整合、升华。
　　品赏这些作品，如同读“中篇小说”，其中的布局对于文学创作不乏启迪。

叁 张大千的“短篇小说”
品读对象：《索桥》《资中八胜》《明月峡》《赤壁怀古》
　　《巫峡清秋》《江山无尽图》等
　　张大千曾屡画属于岷江流域的都江堰导江上的索桥。如果说，张大千数次画索桥系他创作的“同题”短篇小说；那么，属于沱江流域的《资中八胜》，则属于他创作的“一组”短篇小说。
　　《资中八胜》此组画，1956年创作于法国，形制为册页，尺幅为34厘米×69厘米，笔意直抵张大千早年生活过的地方——四川资中（古为资州，今隶属内江市）。《资中八胜》为：“倒挂琵琶”“古渡春波”“珠江夜月”“重龙晓霭”“滴水弹琴”“三峰毓瑞”“麦田云浪”“百步云梯”。其中的“古渡春波”“珠江夜月”，为写江之作。
　　至于张大千写嘉陵江流域的作品，则有1939年他所作的《明月峡》，在广元市朝天区境内。而对青衣江流域的表现，则有1947年他所作的《多功峡铁索桥》《两河口瀑布》，均编录于《张大千西康纪游册》中。
　　属于川江流域的作品，张大千创作有《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组图）》《夔门天下险》《江山帆影》《峡江帆影》《巫峡云帆》《巫峡清秋（组图）》等。这些画作，或设色、或泼彩、或水墨设色。其中，张大千情有独钟的《巫峡清秋》，竟画有二三十幅。风格各异，多以金碧青绿勾泥金写山势，呈绚烂之状。
　　除画具体水域具象的作品，张大千还画融合于心的蜀江蜀山图，如1949年他作于成都金牛坝的《江山无尽图》。此作并非局限于具体的某山某水，属于典型的“蜀江水碧蜀山青”概念。这幅作品，张大千带至海外，系传家之作。
　　总之，张大千笔下的“蜀江水碧蜀山青”既是画，又是“小说”，在其构图叙事和描写中，可以看到他创作的心路历程，感受到他的绘画与小说的抒情性、叙事性和节奏美感之间具有殊途同归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