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农村日报20250704期
跋涉海通沟

    

□熊平
  我曾随车队奔驰在川藏线上,险与美,缠绕着每一寸颠簸的征途。而海通沟,正是其中最凶险的一段。
  那次车队刚过金沙江大桥,车队进入危机四伏的“死亡路段”,行驶大约十多公里,后方公路就遭遇塌方。这时天空突降暴雨,河水快速漫上公路,再继续前行将遭遇更大危险。我们不得不弃车逃生,选择用最原始的徒步方式,以血肉身躯直面这深壑的狰狞。
  行至道班营房附近,前方陡坡上一辆重载拖挂车横斜滑倒,如巨兽瘫痪,死死堵住了去路。正午时分,雨下得更大了,金沙江水疯涨,浊流如群兽奔腾,眼看便要漫上我们赖以通行的临时便道。豆大的雨点抽打在脸上、身上,冰冷刺骨,水气弥漫,窒息感沉沉压来。
  顾不得其他,我带着随行同伴冲入滂沱雨幕,踩着瞬间变得泥泞不堪、随时可能滑入江中的便道,疾奔到事故车前,呼喊着组织起临近的被困人员。众人肩顶手推,拼力助那庞然大物脱离泥淖。
  在这进退维谷的绝境里,我们携手并肩,血肉相助,川藏线上最原始也最坚韧的生存纽带,在危难中迸发出惊心动魄的力量。
  徒步海通沟,本想抢在更大危险到来前脱身。走在半道,天色却骤然变得更加阴暗,雨下得更大了。狭窄沟谷仿佛天地间一道窄缝,暴雨只要十多分钟便催发了山洪。
  我们被迫停下脚步,在狂暴的山雨和愈发汹涌的江水中,第一次得以如此贴近、如此细致地审视这条“死亡谷地”:金沙江被挤压成狭窄的急流,浑浊而愤怒,撞击着河床的巨石,迸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低吼。两侧山体草木稀疏,裸露出松动的泥石,雨水冲刷下,土石不断簌簌滚落,仿佛随时要引发一场毁灭性的倾泻,将这脆弱的通道与渺小的生命一同埋葬。
  在湿滑泥泞的便道上艰难跋涉近三小时,骤雨变成细密雨丝,路面却更加泥泞不堪。正觉空气稍显清爽,突地雷声又轰响起来,雨点骤然化作冰雹,密集砸落!冰雹无情地击打在毫无遮蔽的头盔、肩背和手臂上,剧痛钻心;眼前白茫茫一片混沌,视线尽失,寸步难行,只能紧贴相对稳固的山壁蜷缩躲避。
  冰雹裹挟着疾雨,在狭窄的山谷间疯狂宣泄。我们暴露在大自然的暴怒中,耳畔是冰雹擂鼓般的死亡敲打,身体承受着直接的打击,每一次撞击都提醒着血肉之躯的脆弱。
  冰雹雨肆虐半个多小时终于收势,雨丝渐弱。抖落一身冰水,活动冻僵的四肢,随稀疏的人流继续在湿滑泥泞中缓缓前行,两旁山坡已悄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寒气更甚。
  再西行数里,路面竟奇迹般干燥起来,仿佛方才那场天地震怒只是幻梦一场。唯有这海通沟头顶一片乌云,专为降下这奇诡冰雹雨。
  徒步穿越最危险凶狠的四十公里路段,在芒康城郊小歇,卸下千斤重担般的背包。抬头遥望,雨后天空竟赫然高悬起一道七彩长虹。刚刚经历的跋涉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躯体尤其是双腿还在颤抖,但终得看见这壮丽无言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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